“王家坝精神”主题征文比赛二等奖作品《2020年的那场大水》
2020年的那场大水
葛继红
四月的淮河大堤上，早已烟柳青青，一切的草木物事，好像都找着了归处，呈现出佛一般的舒坦泰然。从桐柏山逶迤而来的千里淮河，正在身边一路流淌，不疾不徐，自信而从容。王家坝闸，巍然耸立于淮河岸边，静静的，仿佛从来没发生过什么。时间的指针拨回到2020年7月，一场大水来袭，让我深深感受了蒙洼人自强不息、乐观向上、无私奉献的精神……
一
2020年7月20日，对20万蒙洼人来说，注定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阜阳人的朋友圈，再次被“王家坝”这个响亮的名字刷屏。
王家坝，位于淮河上游和中游分界处。这里不但有被誉为“千里淮河第一闸”的王家坝闸，还有库容7.5亿立方米的淮河蒙洼蓄洪区，在淮河防汛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7月份以来，受持续强降雨影响，淮河干支流水位全面上涨。20日8时32分，王家坝水位涨至29.75米，接国家防总命令，王家坝闸开闸泄洪。
这是王家坝闸自建成以来的第16次开闸蓄洪。看着汹涌的洪水咆哮着冲向自己辛苦建设的家园，蒙洼人哭了，我也哭了。那是他们的家园，是他们祖祖辈辈生于斯、长于斯的家园。
这片生生不息的土地上，有几辈人肩挑手提一寸一寸垫起来的庄台，有他们辛苦种出来的大豆高粱玉米花生。他们一代一代在庄台上添丁增口，尽管庄台面积逼仄，但他们从没有嫌弃。活着，他们在这里繁衍生息，辛苦劳作；死后，这片他们曾经洒下汗水和泪水的土地，就成了他们的安息之地、长眠之地。
当汹涌的洪水一次一次淹没了他们的家园，他们赖以栖身的庄台，就成了茫茫水面上的一座座孤岛。他们与外界联系的道路中断了，日常生活的秩序被打乱了。他们守着白茫茫的一片大水，焦急地等待洪水退去的日子。
但为了淮河上下游人民的安澜，当王家坝13孔闸门再次打开，当汹涌的洪水裹挟着泥沙，再次冲向这片土地，20万蒙洼人民仍然选择了默默地奉献和牺牲。他们毫无怨言，没有犹豫，任凭长势喜人的庄稼被洪水吞噬，任凭自己辛苦建设的房舍被洪水淹没。
二
2020年7月19日晚7时许，阜南县防汛指挥部接到命令，蒙洼蓄洪区内四个乡镇非安全区的群众要在20日凌晨3点前全部转移到安全地带，确保行蓄洪区随时使用。
此时，距离凌晨3点仅7个小时。时间紧、任务重，传达，搬迁，撤离，蒙洼蓄洪区内，一场与洪水竞速的大转移进入倒计时。
时任曹集镇南街村西保庄圩防汛包点干部的单玉婷，听说邻村有户艾草种植大户正在抢救堆放在蓄洪区的一万多斤干艾草时，她立即带领志愿者，与驻地防汛官兵一道帮助转移干艾草。堆放艾草的地方距离堤坝有近200米，每捆干艾草有近百斤重，她拿随身携带的铁锹当扁担，与志愿者一块挑运艾草，肩膀被压磨得疼痛红肿，她依然咬牙坚持。一万多斤干艾草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下，抢在王家坝开闸之前全部转移到大堤上。
家住老观乡马台孜的水产养殖大户马季，7月19日晚8点10分接到王家坝开闸的通知。他在蒙洼蓄洪区有70亩鱼塘，是种养结合。养殖场距离蒙堤有2公里路程，那么多东西全部拉上去可不是个小活。
马季的鱼塘是2019年投放的鱼苗，今年是该收成的时候，没想到会蓄洪。鱼塘的事已经顾不上了，只能搬些生活所需。电器、锅碗瓢盆、粮食、衣被，桌椅床铺，一样也不舍得丢。正在他焦急万分时，村里来了几位村民帮忙搬运，经过近5个小时的搬运，重要的物品基本转移到安全地方。
凌晨1点多，老观乡大街上，人们还在加紧转移几个大超市的货物。作为一名基层党员干部，在现场跑前跑后的老观村书记张强深知自己责任重大。
老观乡政府的堤坝下，是一条沿袭了多年的商业街，是此次转移最困难的地方。街上有几家大型超市，东西多、分量重、时间紧，转移难度超出想象。加油站的徐彬，听说要放闸，就跑过来找他，跟说加油站两灌油没法转移，就放那，淌跑不要了。张强说，那不行，得想办法，万一油淌出来，那污染就大了。张强立刻把情况上报县委组织部马部长，马部长得知此事，急忙调派两辆油灌车帮助转移。
“眼镜”是徐威的外号，经营着老观街上最大的超市。超市内库存货物价值300多万。从接到撤离通知，他就急匆匆地跑来，问张强他那么多的东西咋办？张强把这一情况及时上报，指挥部把及时赶到的志愿者和15位民兵抽过去帮他搬运货物。天气闷热潮湿，人又急着搬，大家的衣服都被汗透。
两个小时过后，大家已感觉体力不支，可货物运出还不到三分之一。徐威跑前跑后内心焦急不堪。指挥人员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正在这时，县公安局局长洪武又带着50多位公安干警迅速赶到，不一会，阜阳武警支队150名战士也来参战，还有颍州区武装民兵也前来支援。周围庄台上的群众得到消息，也都相约赶来帮几个大超市转移物资。电动车、大货车、军用车往返搬运。凌晨2点多，徐威超市里的货物已全部搬走，他激动得满脸热泪。
凌晨3点，阜南县王家坝蒙洼前线指挥部传来消息，非安全区人员转移基本完成。20日早晨7点，蒙洼蓄洪区内开始了最后一次拉网式排查，蓄洪区内非安全区域全部拉闸断电。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从接到撤离指令，到非安全区2860人全部转移，只用了7个小时。
三
蓄洪后，庄台和保庄圩的131个党支部迅速行动，一面面鲜红的党旗飘扬在水面之上，让“孤岛”不孤。
按照县组织部安排，李路被派往郜台乡桂庙村潘大台庄台驻点防汛救灾。7月21日清晨，李路看到一位村民坐在家门口编柳筐。“我差点哭出声来，因为，那一刻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一种自强不息的精神。”
7月23号那天，天气十分闷热。一大早，李路就和其他几位驻台干部巡堤查险，这时，一名巡堤员匆匆忙忙跑到他面前：“李书记，上堵口下路口，往乡镇府去的大路下面，有一户人家的三轮车没来得及搬到安全地带，如果不及时拖上来，一旦被水淹没，三轮车就要报废。”听到这个消息，他和几个驻村干部立即找来绳子，往三轮车所在的位置跑过去，把绳子拴在三轮车上往上拉，没拉动。他打电话联系了一辆挖土机，把三轮车连拖带拽拉了上来，减少了这户人家的经济损失。
吃过早饭，李路来到村室。村室门口，几个奉命前来防汛救灾的解放军某部官兵们正在调试携带来的救援设备。其中一个上尉向李路反映了一个问题。他说桂庙中学附近有一个大漩涡，是一个路过的群众把拍摄的视频发给他的。李路立即向包点干部说明这一情况，并对大堤内外进行仔细查看，又向周边群众询问了解，方知是涵洞灌水形成的漩涡。虽是一场虚惊，也给他一个启示，以后巡查堤坝，一定要认真再认真，千万不能因为疏忽大意，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失。
7月25号，李路就当前防汛救灾有关工作召开村干部及群众代表座谈会，倾听并尽可能解决收集的问题。村民孙玉娥老人首先发言，她说：“我今年八十多岁了，现在一个人住在四儿子家里。他们一家人在外地打工，早晚会回来，我一身病，住在儿子家里也不是个事。我想回到我原来住的房子里，但那房子里没有电，你能不能帮我接一下电？”
村民石中成说：“俺儿媳妇从小手脚残疾，干活、带孩子都经常摔跤，你能不能让残联给她鉴定一下，办个残疾证？”
座谈会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群众说出了真心话。针对群众反映的问题，李路都一一记录下来。中午吃过饭，他找村里的电工给孙玉娥家里接了电，又进行室内外消杀。做完这些工作，他又打电话给县残联负责人，把石中成儿媳的问题反映给他们。县残联负责人让我转告石中成，抽时间带儿媳去县残联做鉴定。
在蒙洼四个乡镇中，郜台乡地势最洼，是个“锅底”。潘大台子实际上是个“湖心庄台”，近些年，群众大都搬迁到淮堤上住了，仍有几户居民和三个养殖大户留在老台子上。现在他们被洪水包围，生活物资十分短缺。
李路与村干部余洪亚商量，决定到潘大台子了解实际情况。养殖大户刘超、吴大块找到他说：“李书记，俺们养的鸡、大白鹅、长毛兔，死了几十只了。现在饲料短缺，再不想办法弄饲料，这些家禽都要饿死。”了解这一情况，李路立刻与村里沟通，及时做好灾情统计，让村里将饲料赶紧送往湖心庄台上，以解养殖户的燃眉之急……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之间，李路来庄台半个多月了。那天天气特别炎热，室外温度达到38度，他担心一些老人受不了这么高的气温，吃过早饭，就和驻庄台医生王新背着药箱，去群众家里走访。
路过一处活动板房时，几位老人正聊得热闹。王新给每一位老人都量了血压，大都正常，只有一位老人血压偏高。他问老人吃降压药没，老人说没吃。李路告诉他：“血压高很危险，你从今天开始，要按时吃降压药，不能停了。”出门后，李路和王新又到潘同茂老人家里。老人躺在床上，身体很虚弱。王欣给他量了血压，他低血糖严重，李路嘱咐他儿媳，一定要好好照顾老人，让他按时吃药。
一个月过去。为了取得抗洪救灾的最后胜利，驻村工作组和村里商量，决定举办一场文艺晚会，由本村的“演员”们、“歌星”们表演节目，晚会地点就设在村室门口。吃过晚饭，很多村民搬着凳子来到现场。一段开场白之后，演员们纷纷登场。节目很精彩，快板书《共产党是灾区人民的指路灯》，说唱节目《王家坝精神永放光芒》等轮番上演，赢得了大家热烈的掌声。节目最后，村干部和“演员们”一起走上舞台，台下的观众也一起站立，大家情绪激昂，合唱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晚会在热烈的气氛中达到高潮。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他指给了人民解放的道路/他领导中国走向光明……”
雄壮的歌声在村庄上空飘荡，一直飘向远方……
四
8月1日，曹台子退水闸开闸泄洪，水退人进，蒙洼人走向田间地头，开始生产自救。
第二天一大早，曹集镇利民村的郭国敏就挎着一篮绿豆，来到尚有积水的地里“攒绿豆”。所谓“攒绿豆”，就是在洪水将退未退时抢种绿豆。绿豆生长周期短，是救灾作物的首选。王家坝闸建国以来16次开闸蓄洪，“攒绿豆”是蒙洼人民融进骨血的生存之道。
“水退到哪，我就补种到哪。现在还没立秋，补种庄稼不算晚，两三个月后，还能有好收成。”郭国敏说。蓄洪后，政府不仅给他们送来新鲜的蔬菜，还送来绿豆、玉米等良种，让他们等水退后，抓紧时间抢种。和郭国敏一样，蒙洼蓄洪区的人们，在这片洪水刚刚退去的土地上，正抓紧时间“攒”绿豆、播玉米、栽大葱。
在王家坝镇崔集村一块地势高的农田里，村民王德全正把淤泥里尚没有被淹死的大葱根子挖出来。他说，这里原本是一片大葱地，蓄洪时大葱全被淹没，葱叶子被水泡烂了，但仍有一些葱根没死。王德全准备把这些“命大”的葱苗抢救出来做“种葱”。他说：“大葱的生命力比较强，只要根还活着，放在阳光下晾晒一下，重新栽种到地里，照样能生根发棵，一根小葱苗，也能越分越多，长出一大把大葱，长出郁郁葱葱的希望！”
8月4日上午，烈日当头，在老观乡马台子堤坝下面，我们遇到养鹅人曹战林和他的一群大白鹅。曹战林看着他的3000多只皖西大白鹅满心欢喜。洪水袭来，曹战林搭建的鹅棚被冲走，几十亩玉米和黄豆也被泡在水里。想到大白鹅安然无恙，他的心里又多了一些安慰。“发洪水对我来说是天灾，但是上级想得真周到，在蓄洪前就派人帮我将鹅转移到堤坝上。只要鹅还在，我们全家就有希望。开闸蓄洪是大事，咱这受点损失是小事，咱得为国家着想。”曹战林抬头看看天，又看看他的一群大白鹅，很平静地说。
对蒙洼人来说，土地就像命一样重要。多少年来，蒙洼人想尽办法从洪水手中“抢”口粮，“抢”希望。“撒上种子就能收庄稼，我们有一片肥沃的土地，然而最可贵的是，土地上有自强不息的人民。”时任阜南县县委书记的崔黎满怀深情地说。
五
“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四月的蒙洼大地，一望无际的冬小麦长势喜人，那贴地生长的嫩绿，犹如浪花阵阵，滔滔迭迭于淮河岸边。
淮水汤汤，千百年来给淮河儿女带来无数次灾难，但也滋润着两岸的万顷良田，养育着这片土地上勤劳善良、自强不息的人民，记载了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或悲壮、或动人的故事。
滚滚淮河东去，浪花淘尽英雄。今天，它从旧时光中走来，抖抖一路风尘，以全新景象出镜，携蒙河，挽谷河，一路欢歌东去，入洪泽湖，入沧海，云蒸霞蔚，浩漫无涯……
